“手术还需要一个人拉钩，我们科室安排不出另外一个人手，你留下来帮忙吧。”秦睿抬眼看一眼乔茜，解释道。

“行，那小乔你留下来。”张主任是是命令的口吻。

乔茜再一次向命运屈服。

扩大手术视野，拉长手术切口，秦睿做完这一切不过是眨眼的功夫，干净，利索。

乔茜所要做的只是用拉钩将皮肤肌肉组织向两边拉，好暴露手术视野，这种事她实习期已经做过无数次。

“张主任好歹也是妇产科的病区主任，居然会犯这种错误，啧啧。”蒋文飞是个话痨，有他在根本不用担心气氛尴尬。

“考虑问题的角度不同罢了，病人挂的是妇科号，所以张主任肯定是先考虑妇科方面的疾病，要是她挂外科，那肯定是先考虑外科疾病。”乔茜并不是要维护谁的面子，只是说出客观事实。

“嗯，小乔说得对。”一向沉默的秦睿突然来了这样一句。

“行了，我一张嘴说不过你们两个。”蒋文飞自讨没趣。

手术床的高度原本是配合张主任的身高，这对秦睿来说有点不合适，长时间低着头脖子有点受不了，便不时仰起脖子活动一下。

乔茜关照巡回护士将手术床的位置调高，自己又找来一块踏板，垫在脚下。

“哟，倒是挺有眼力劲的。”蒋文飞表扬道。

“眼看我们老秦年纪上去了，小毛小病一大把，这儿酸那儿痛的，孤家寡人一个，没人心疼……”

秦睿终于看他一眼，暗含警告意味。

蒋文飞及时打住，又把注意力转移到乔茜身上，“欸，你叫什么名字？以前怎么没见过你？实习的？”

实习的！？乔茜汗颜。

实习是六年前的事情了吧，她倒是还记得，那时蒋文飞刚工作不久，年纪轻轻，记性太差。

“乔茜。”她只简短地回答了两个字。

蒋文飞恍然道：“哦哦，我想起来了，有个叫带…带什么鱼对吧？你俩是同学！”

蒋文飞终于想起来了，但是乔茜突然有些不好的预感。

“那你闻闻这个电刀灼烧皮肤组织的味道像什么？”蒋文飞努力憋笑。

果然，开始了。

乔茜闭了闭眼，忍了忍，决定不接话。

“我可真是印象太深刻了，这位乔同学，当时说是像烤肉味！”蒋文飞终于笑不可仰。

“哈哈哈，还真是烤肉！”麻醉师笑出声。

“这还没完呢，说完她自己肚子开始咕噜咕噜叫起来！”

乔茜深呼吸，继续忍。

秦睿抬起眼帘看她一眼，眼睑压低，似笑非笑。

“当然，这还没完！”蒋文飞清了清嗓子，“乔同学后来直接晕倒在地！大概是想起烤肉饿晕了！”

乔茜的忍耐终于到达极限，“我那是没吃早饭，低血糖！”

想起那件事乔茜还是很生气，很生气。

因为前一天晚上蒋文飞告诉她，第二天秦睿会带她进手术室，导致她既兴奋，又紧张，居然失眠了。

倒不完全因为手术室是个神圣的地方，那一晚乔茜不断回想初见秦睿，他做手术的样子，专注，从容，自信，想到可以同台，乔茜兴奋不已。

但是她又无比紧张，她害怕自己犯一些幼稚错误，贻笑大方。

躺着，睡不着，翻起身又对照视频练习一遍洗手、外科手消毒，穿脱手术衣、戴手套。

折腾了几次，直到白露未晞，她才勉强眯了一会儿。

毫无意外，早上乔茜顺利睡过了头，眼看已经迟到，早饭没来得及买。

果然，等她从宿舍赶到11楼外科病区，秦睿他们已经交完班、巡完房，手术病人已经接走，所以他和蒋文飞俩人站着，只为了等她这个实习生。

秦睿脸色不太好看，乔茜低着头又羞又愧。

宋佳阳就是在这个时候追过来，手里还拎着一个手抓饼，他憨憨一笑，“茜茜，你还没吃早饭吧？我特意给你带的，快趁热吃了吧！”

经过一个不眠夜，乔茜早就饿的前胸贴后背，她没有注意到秦睿脸色又阴沉了几分，吞了吞口水，正伸手准备接……

“吃什么吃！要病人等你到什么时候！”秦睿说完已经抬步走向电梯间，只留给他一个寒气森森的背影。

乔茜哪还敢吃，她冲宋佳阳摆摆手，“我先走了，你自己吃吧！”说完追上前去。

电梯门开了又阖上，他们都没有等她。

男女更衣室是分开的，等她乘坐下一趟电梯下到五楼手术室换完衣服，她又找不到手术在哪间，只好一间一间挨个找，颇费了一番周折。

其实那次乔茜表现意外的好，各个步骤都没有犯错，蒋文飞甚至不相信她是第一次进手术室。直到她因为低血糖昏迷。

还是贻笑大方了。

蒋文飞笑得停不下来来，秦睿提醒他：“可以了，注意你的手。”

“哦哦哦。”蒋文飞忙应着。

只沉默了一瞬，蒋文飞又问乔茜：“你知道后来怎么样了吗？”

后来，她醒来已接近傍晚，躺在值班室床上，睡得口角流涎，手上贴着胶布，是补液留下的。

“老秦当时可生气了！他当时就说……”蒋文飞清了清嗓子，故意学着秦睿的强调：“给她挂瓶葡萄糖，让她在地上再躺一会！”

冰冷的地上？！这么冷酷，这么无情的吗？

“不过老秦生气是应该的，因为你出状况，巡回护士只好代替你上台拉钩，这本来不是她的职责啊，害得老秦欠人家一个人情！”

乔茜没有想过还有这样的故事，她偷偷看一眼秦睿，眼睑自然下垂，原本被下压的上眼睑遮挡的双眼皮便很清晰，他神情专注，仿佛置身在这场谈话之外。

“后来呢，还是老秦把你抱上去的。”蒋文飞回忆当时情景，“你可以想象吗？一个实习生被从手术室抱出来，大家都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，纷纷过来围观！”

乔茜：“……”

“再后来，老秦看你久不醒，隔几分钟就进去看一看，还查看瞳孔，测血压，心率，真怕你出什么事！”

蒋文飞回想起来仍觉得匪夷所思，“结果，得出结论，你就是困了在睡觉呢！”

“哈哈哈哈哈……”

这回所有人都笑了，除了乔茜和秦睿。

“血管钳。”沉稳的声音打破手术室放松的氛围，秦睿伸出一只手，橡胶手套上已经沾染鲜血。

大家这才收起玩笑，开始严肃干活。

乔茜回想，那天她擦干嘴角的口水走出值班室，只剩下秦睿一人在办公室，他指了指桌上的快餐，“吃吧，吃完跟我上夜班。”

“啊？！”

“很惊讶吗？”秦睿不紧不慢，“你睡了整整一天，浪费的工作时间总要补回来的！”

于是，乔茜跟着上了第一个夜班，后半夜一觉睡到天亮，醒来感叹，夜班也就这么回事！

早上交班她才知道，前一晚秦睿他们做了三台急诊手术，三台！

“可是为什么不叫我？”乔茜不满地小声嘀咕。

那会还是蒋文飞凑过去偷偷告诉她：“老秦特意关照不要叫醒你。”

乔茜心里还有些小感动。

蒋文飞又贱贱地补充了句：“大概因为怕你又在手术室睡过去。”

乔茜：“……”

……

不一会儿的时间，肿瘤生长的那截肠管连带着肿瘤被切了下来，放进标本袋。

10公分左右的瘤子是什么概念呢？大概像个新生儿的头那么大吧，乔茜颇为震惊。

“小乔，你一会儿再跟患者家属详细解释一下，补签一张《手术知情同意书》。”张主任不知道什么术后出现在手术室门口，只探了个头，说完就走了，也不关心病人情况怎么样了。

跟患者家属沟通！？乔茜无疑是如临大敌。

她可以换位思考家属的忧虑，为什么原本告知的是手术长在卵巢上，一会又跑到肠子上去了？为什么术前没有明确诊断？这是不是误诊？现在手术都结束了还签什么同意书？……

可以说，跟家属沟通是门技术活，还考验人的耐心，情商，比手术本身更难。

而乔茜显然不擅长。

“你们张主任倒是很会当甩手掌柜的哦？”蒋文飞向她投去一个同情目光，有点幸灾乐祸。

原本这是张主任一手接诊的病人，理应由她负责与家属谈话，消除他们的顾虑，主任出面总比乔茜这种小医生让人信得过。

可小医生还不是必须得服从上级医师安排的任务。

接下去是肠管切除之后两个断端吻合，用到的仪器乔茜从来没见过，也是，六年没进过外科，医疗技术日新月异，唯有不断的学习才能保持先进。

就像秦睿那样，永远走在技术最前端。

最后的缝合是蒋文飞和乔茜一起完成的，秦睿提前下了手术台。

在手术室门口乔茜遇到了秦睿，他揉按着脖子，活动起来有点艰难，之前他就有颈椎病，看样子是真的很不舒服。

见乔茜看他，秦睿勾起嘴角笑了笑，不知是不是乔茜的错觉，竟觉得那笑容很是温和。

“走吧，跟你一起去找家属谈话。”

乔茜如蒙大赦，她站在秦睿身后，他跟家属谈了什么她完全没听进去。

最后家属站起身，与秦睿热情握手，连连道谢，根本不必担心还有什么医患矛盾。

秦睿本身往那里一站就是四平八稳的气度，再加上一连串的头衔，某著名医学院博士毕业，国外进修一年，年轻的副主任医师，从外科新秀到最炙手可热的科主任人选……能有这样的医生，病人家属该心满意足。

虽然要不断克制自己某些情感，但是不影响乔茜对他的崇拜，只是崇拜。

也只能是崇拜。

“小乔，你一会写好转科记录把病历拿到楼上，还有手术记录涉及你们妇科，我跟你一起完成。”秦睿不知什么时候转过身，以上级医师的姿态叮嘱她，或者说带着不容置喙的命令口吻。

“啊？哦哦！”乔茜回过神，点头如捣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