当天晚上秦睿九点多才到家，乔茜在听见楼下的开门声后跑下去将外套还给他。

秦睿照旧把乔茜送回楼上，在她转身关门的一霎，秦睿上前一步，捧住她的脸颊，俯身吻了下去。

周身萦绕的是他的气息，沉稳，但也炽热。然而秦睿这次没能得逞，乔茜先一步反应过来，第一反应是微微偏过头闪躲开。

两个人之间的空气微凉。

“对不起。”秦睿歉意地笑了笑。

白天车内浅尝辄止的一个吻让人流连，手术室门口道那个见过几次的男人反复出现在乔茜面前，让人觉得碍眼。

当晚上乔茜敲开他的家门，他便想要更多。

可能，还是操之过急。

乔茜在那短瞬的笑容中看到些许疲惫，更多的是失落，也许是她反应过度，自己心理上明明不排斥他的亲吻，如果再来一次，她已做好心理准备，大概她会接受这个吻。

可是秦睿没有继续，“今天很累了吧？早点休息。”

他说完便转身走下楼道。

自那天以后，乔茜和秦睿之间维持着不冷不热的关系，偶尔，他们下班后“顺路”一起回家。乔茜觉得，这样的关系其实也不错，至少能跟他平和地走在一起，要是再近一步，就会开始计较得失，会让人感到心累。

当然，这只是她单方面的想法。

然后，又到了每周她和秦睿同一档的夜班。

乔茜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在夜班急诊上接诊自己的同事。

彼时乔茜刚接诊完一对年轻小夫妻，妻子因为孕早期见了一点红，两人便紧张地来医院看急诊，做完检查乔茜告知他们并无大碍，回家卧床休息就行。

“那医生，不需要开保胎药吗？”小伙子紧张询问。

现在很多的研究不主张过度依赖药物保胎，并且药物对特定原因的先兆流产才有效，绝对的卧床休息和放松心情比吃药更好。

乔茜想跟他们解释，但是转念一想，要是以后他们即使因为别的原因流产，可能追根溯源会联想到她没有给他们开药。最大的原则就是不要给自己惹麻烦不是吗？总归服药也不会有坏处，她又何必较真？

于是乔茜在电脑上点了几下，递过去一张“安慰剂”，小夫妻俩接过处方心满意足地离去，小伙子扶着自己老婆，小心翼翼如同伺候老佛爷的小太监一般。

乔茜望着他们离开的背影觉得有些好笑，但也觉得温馨，两个人对那个小生命是那样珍视。

陆妍就是在这时进了诊室。她是一个人来的，原本今天夜班，但是她之前跟人调了班，也没说是为了什么事。

“帮帮我。”她说。

陆妍脸色很差，苍白着嘴唇，乔茜赶忙起身让她先坐下再说。

陆妍摇头，“我不能坐下。”

乔茜顺着她的眼神看去，深色的裤子上已有大片暗黑色的液体，并且还在蔓延开来。

“怎么回事？！”对于这种大出血，乔茜脑子里本能的有个第一反应，“你流产了？”

“我自己吃了药物流产的药，可能没流干净，有残留，需要清一下宫。”陆妍就跟分析一个普通病患的病情一般，说出自己现下的情况。

“吃药之前做过检查吗？”乔茜询问情况，一边已经扶着她走往手术室。

“做过，胚囊大小在药物流产范围之内，可能是我的运气太差了吧，小概率事件被我遇到了。”陆妍牵强地笑了笑。

乔茜沉默，不知如何去询问，什么样的理由要让一个人铁了心的扼杀自己的骨肉。

进手术室前，她转身看着乔茜，恳切道：“这件事情我不希望别人知道。”

乔茜郑重点头：“放心。”

她们选在一个靠角落的手术室，一盏灯，两个人，还有她们熟悉的冰冷器械，这种手术不需要巡回护士，一个医生就能够完成。

不是所有的治疗都能够让人心感欣慰，就如此刻，乔茜每一步的操作都显得心情沉重，她将残留的胚胎组织一点一点分离出母体，而在先前，一个鲜活生命已经被阻止生长。

这需要粗顿的神经，也只能尊重患者的决定。

而此刻的患者，是那样特殊，是自己的同事，是一名妇产科医生。

陆妍双手紧攥着手术巾单，指节发白，喉咙中发出痛苦的呜咽，但是尽力让自己不出声。

“如果很痛，那你就喊出来吧，至少发泄一下会好受点。”

陆妍自嘲地笑：“以前总觉得病人太刻意太做作，喊得撕心裂肺想博得同情，有些事真是自己经历之后才懂。”

她舔了舔干裂的嘴唇，“但是我不想大喊大叫让你分心，手术医生最希望得到病人的配合不是吗？”

乔茜手下顿了顿，“那你就说说话，转移一下注意力。”

“我以前老看你不顺眼。”陆妍这样说，乔茜倒是始料未及，她能感受到陆妍的不友好，但是没想到她会直白说出来。

“你现在应该对你手术医生客气点，我手里可掌握着你的子宫。”乔茜倒也不是真在意，半开玩笑。

陆妍似乎轻笑了下，声音有些低微，“我只比你大了没几岁，有时候羡慕你一个人轻松自在，你看我，女儿还没上幼儿园，自己工作忙顾不上她，她爸也忙，我不知道再生一个会是怎样，我无法想象……”

因为不能带给他无微不至的呵护，所以连他来到这个世界的机会也要扼杀，这就是陆妍放弃这个孩子的原因。

乔茜无法理解别人的生活，所以不予置评。

“你看，很多妇产科医生说看着那么多产妇生二胎，自己却不敢生，我是真的不敢……”

说话似乎能转移对痛苦的注意力，乔茜已经完成手术，她例行公事地关照：“一个月内禁同房，忌盆浴。”

陆妍事先准备充分，从自己家中带来干净衣物，乔茜帮她换上，又扶着她去值班室休息，好在今晚张一曼不在，这间值班室属于乔茜一个人。

乔茜又从生活用品超市买了红糖，泡上一杯红糖水端给陆妍，虽然对身体未必有效，但至少暖心。

“这件事我不想让别人知道，请你一定给我保密。”陆妍再次强调。

“你放心，我不会说。”乔茜想起什么，又问她：“所以上次你给周娇娇做完手术之后呕吐是因为妊娠反应？”

陆妍苦笑，“作为一个妇产科医生，你的职业敏感性就这样？还说我吃坏肚子……”

“我那是没有往这方面想……”乔茜小声道：“你老公也不知道是不是？”

陆妍点头，“他知道了就不会让我这么做，在他眼里，女人生儿育女天经地义，男人只要顾及工作，他们从来不会想女人也需要事业。”

陆妍半靠在床上，脸色依旧不好，似乎因为有了共同的秘密，对乔茜亲近几分，她有些庆幸今晚急诊医生是乔茜，直觉告诉她，乔茜绝对会替她守着这个秘密。

“我以前就知道你看着冷，但是心肠热。”陆妍喝一口温热的红糖水，“但是你这样冷冰冰的不怕把人吓跑？”

“什么？”乔茜有点不明所以。

“我不知道别人看不看得出来，但是至少我看出来了，外科那个秦医生喜欢你。”

乔茜脸上一热，也不知道话题一转怎么就转到她这来了。

陆妍继续道：“上次40床那个病人的处理上，所有人都看得出来他对你的偏袒，他倒也不避嫌，你就没看出来吗？”

乔茜不语。

“还有那次周娇娇的投诉，你以为人家随随便便就撤销了？我听张主任讲，是秦睿帮你去跟周家人解释了半天，后来医院的回访电话，周家表示对医院的态度很满意。”

这件事，乔茜是真不知道，原来他默默为她做了这些事。

陆妍见乔茜低头不语，也不知在想什么，或许今晚适合坦诚相交，便继续道：“以前我看不惯你还因为，你仗着人家对你有意就恃宠而骄知道吗？不接受也不拒绝，请问你是在养备胎吗乔小姐？”

备胎？！乔茜震惊，她可从来没有，也从来不敢这样想。

“你是嫌弃他哪里不好？离过婚还是有个小孩？还是年纪大？”陆妍突然就来劲了，“如果嫌弃人家呢，就赶紧说出来，该拒绝就果断拒绝，不要拖着人家，眼看年纪不等人，还有多少人虎视眈眈等着呢！”

“我们之间，不是你想的那样。”乔茜觉得难言，大概旁人难以理解，真要去说，大抵要从多年前说起，但她不想在人前揭露伤疤。

她似乎最近才渐渐缓过来，便不敢想太多，虽然心态鸵鸟了些，但不失为一种自我保护。

急诊大厅吵吵嚷嚷的声音传来，乔茜表示要出门看一下。

陆妍正好接了个电话，电话那头传来婆婆尖锐的声音，“你女儿醒来见不到妈妈不肯睡觉，这会还在闹呢，你倒是去了哪呢赶紧回来吧！”

陆妍挂断电话，有点无奈地看着乔茜，“本来还想直接在这休息，看来我得回去了。”

“你不要紧吧？自己可以吗？”乔茜有点不放心。

陆妍已经站起身，“不碍事。”

乔茜送走陆妍，看着那个背影消失在冷冷秋风中，她有些感慨，陆妍说她羡慕自己的一个人的轻松自在，可那也只是别人眼里的自己。

她会羡慕别人早早成家，之后无论何事都有了坚强后盾，可是也会有别的烦恼。

成年人的世界从来就不容易。乔茜吸了吸鼻子，最近怎么这么善感了？

她回头，下意识地看向急诊大厅，外科诊室被围堵着，刚才的吵闹声就是从那里传来，一看之下，竟看见两个熟悉的身影。